曹操的无奈和妥协--姚建勇

建安十八年正月，曹操亲率大军四十万与孙权对峙濡须口，一个多月几次交锋，没占到什么便宜，也看不出孙权军有什么破绽，加之“春水初生”，让“不谙水战”的曹军“地利”劣势更加明显。眼高于顶的曹操不甘心也没办法，只得撤军。撤军之前他喟然而叹：“生子当如孙仲谋！”怕自己的儿子们误会，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加了句：“刘景升（表）儿子若豚犬耳！”

　　曹操赞叹孙权，表面是触景生情，其实是有感而发。已过壮年的曹操，经历了赤壁之败，统一的雄心丧失殆尽，不得不考虑交棒继承的问题，无奈儿子们虽各有专长，但在统率军队和政治治理上都不成器。这景这情这感受，跟刘表的儿子刘琮是没有任何关系的。况且刘琮在曹军迫近荆州之际，果断地选择了投降，投降后也不惹事端，不给曹操添麻烦，应该是对得起曹操的。不过衰人歹命，躺着也中枪，既然投降了，就没有了人格，当一当冤大头也无所谓。也说明，投降虽然能保命，但要赢得尊重，还是要有抗争的斗志和用实力说话。

 　曹操很欣赏用实力说话的，孙权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。虽然整体能力上比之曹、刘稍逊，但那种因时因势而变、能屈能伸的政治功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。纵然在赤壁给曹操当头一棒，打残了曹操的雄心，打碎了曹操的帝王梦，让曹操抱憾终身，也没有因此招致污蔑忌恨。相反倒是有很多的赞美之词，除去这“生子当如孙仲谋”的千古感叹，还有诸如“孙权不欺孤”、“是儿欲踞吾着炉火上邪！”的俏皮话，欣赏之情，溢于言表。

如果说对于孙权，曹操表现欣赏，有政治上作秀的成分，那么对于古人的评价和下属的任用，就率直单纯的多。他最为欣赏的古人是春秋名将吴起，说吴起的大名之所以传扬千古，凭的全是实力，在魏国统率大军为将时，秦军不能东进；在楚国为相，韩、赵、魏三军不敢南征。虽然他德行不佳，比如喜争权柄，为达目的杀妻也为之，散尽千金求一官半职，连母辞世亦不奔丧，但这相比于他的实力和功绩，是无所谓的。他最为激赏的下属是郭嘉，纵然郭嘉也是个浮浪子弟，曾多次被品行端庄的陈群弹劾批评，但他都不以为意，觉得实力才是他最需要的，因此从不少赞美之词。一见郭嘉便称：“使孤成大业者，必此人也。”多次共同进退后，说：“唯奉孝为能知孤意。”赤壁兵败后，痛哭流涕说：“郭奉孝在，不使孤至此，哀哉奉孝！痛哉奉孝！惜哉奉孝！”情意深深，发自肺腑。

对于继承人的选择，曹操自然也不会违心。一开始，他喜欢天才儿童曹冲。曹冲最出名的故事是称象，也和孙权有关，称的是孙权进贡的大象。曹冲称象不是雕虫小技，而是表现了一种思维的创新，把复杂问题简单化，是真正的举重若轻，很符合统帅的思维方式。无奈曹冲十三岁便夭折，让曹操痛惜不已。接下来欣赏的是“才高八斗”的曹植，对于曹植，曹操是真喜欢，有种文人间惺惺相惜的感觉。这种感觉，曹操在看见陈琳为袁绍所写的《讨曹檄文》时流露过，对于文采超过陈琳，又是年龄尚轻的儿子，他的欣喜程度可想而知。《三国志》上说曹植“年十岁余，诵读诗、论及辞赋数十万言，善属文”。曹操看了他的文章，就像方舟子看见韩寒，说你这是有人代笔。不过曹植可不是韩寒，说我就是“言出为论，下笔成章”，如果不信，面试一下不就结了。正好铜雀台建成，曹操让他的儿子们登台各作一篇赋，曹植“援笔立成，可观”，而曹操“甚异之！”后来便常常召见他并提些问题，而曹植也禁得住考察，常常“应声而对”，于是特见宠爱。

 　但曹操知道，对于一个掌控大局的人而言，光有思想和文采是不够的，尤其是真正见识了他儿子的对手——孙权的优秀后，更加有意识的注重对曹植的历练和培养，尽量缩小与对手差距。于是再次征孙权，让曹植留守自己的大本营鄴城，并以自身为例，告诫他说：我二十三岁就当了顿邱令了，想想那时所作的，今天都不后悔，而你今年也二十三了，也要给自己压担子，对自己的将来负责任啊！言下之意就是：小子，好好干，干好了，我的以后全是你的！

　　曹植毕竟年轻，就有些飘飘然，觉得自己与其他竞争对手比较，既有客观上的明显优势，又有主观上的父亲宠爱，太子之位势在必得，也就放松了警惕。这就给大哥曹丕留下了机会。曹丕文采也是不错的，但跟曹植比起来就差太多，尤其是在思维的敏捷上。但曹丕也有自己的长处，比如低调，比如喜欢装老实，没有好牌可打，就打感情牌。曹操出征也好，归来也罢，曹植即时作赋，辞藻华丽，让人叹为观止，曹丕就面现忧色，甚至掉几滴眼泪，别人问及，就说是担心父亲如何如何！再有就是耍阴谋诡计。阴谋诡计虽然抬不到桌面上，但作用却很大。首先是化解曹植的优势，你不是文采好，能对答如流，执行力强吗？那么好，我全给你用小报告化解掉。《三国演义》在杨修之死那节中对此进行了演绎，其精神还是很符合史实的，其文如下：

 　操欲试曹丕、曹植之才干。一日，令各出邺城门；却密使人分付门吏，令勿放出。曹丕先至，门吏阻之，丕只得退回。植闻之，问于修。修曰：“君奉王命而出，如有阻当者，竟斩之可也。”植然其言。及至门，门吏阻住。植叱曰：“吾奉王命，谁敢阻当！”立斩之。于是曹操以植为能。后有人告操曰：“此乃杨修之所教也。”操大怒，因此亦不喜植。修又尝为曹植作答教十余条，但操有问，植即依条答之。操每以军国之事问植，植对答如流。操心中甚疑。后曹丕暗买植左右，偷答教来告操。操见了大怒曰：“匹夫安敢欺我耶！”

 　　《三国演义》想表现杨修的才能和“爱显摆”的品质，就有点夸大了杨修在曹操立嗣这个过程中的影响力。但其展现出的杨修“想为曹植增色，反而带害了曹植”这个本质，却是的的确确存在的。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，就怕猪一样的队友，杨修就是这样一个“猪一样的队友”。当时，曹植以“丁仪、丁廙、杨修等为之羽翼”，而杨修是保皇派领袖杨彪的儿子，曹操仇人袁绍袁术的外甥。身是敏感之人，还张扬放肆，累及领导，倒也怨不得曹丕手黑心狠。

 　　《三国志》上记载，曹植因为两件事失宠，一个是曹植擅自叫人开了宫里的“司马门”，让他所乘的车子直驰而出。按照汉朝的法律，任何大官到了司马门，必须下车步行。这和《三国演义》上说的曹操试曹丕曹植的第一个事例相似。然而曹操气他的是这种目无法律的行为，下令将主管公家马车的官（公车令）砍头，以示惩戒。另一个是建安二十四年，身为“南中郎将、行征虏将军”的曹植，在曹操有意叫他到襄阳樊城去支援曹仁，对抗关羽，召见他的时候，他却喝酒喝得大醉，“不能受命”，曹操“于是悔而罢之”。而这个让曹植喝的大醉，不能受命的人，竟是先已得到消息的曹丕，《裴松之注三国志》引魏氏春秋的记载，说“植将行，太子（曹丕）饮焉，逼而醉之。王召植，植不能受王命，故王（曹操）怒也！”

　　于是乎，曹操就舍弃了曹植，退而求其次，给二儿子曹丕正了名。但以我观察，曹操让曹丕继承的心态，正如当年他在濡须口的撤兵，不甘心也没办法。以曹操如电的神目，加之“知子莫若父”，不可能对曹植和曹丕的争斗不明不白。曹植文采飞扬，历史公认，又被授予坐守大本营的职位，来锻炼内政管理，在曹操被关羽逼得要迁都的危急时刻，又将受命带一支队伍去支援已经陷入危急之中的曹仁。用人唯才的曹操，能这样不顾家国存亡，而徇私舞弊让儿子犯险吗？

不会的，这只能证明曹植绝不是《三国演义》中描述的文弱书生，被杨修指点得团团转的角色。而是一个文化、政治、军事上的多面手。他更像早年的曹操，是一个既有较高个人能力，又特立独行的人，缺乏的只是更深层次的历练而已。然而乱世能够给曹操以历练的机会，允许曹操在一次次失败中，一次次崛起。而曹植却赶在人心思治，虽然三分之势已成，但乱世迹象已经消失的时代，赶上了雄心已泯，得陇不望蜀，面对现实，貌似强大，实则无奈的曹操。在曹操心中，曹植并没有败给曹丕，而是败给了以曹丕为代表的新兴既得利益集团。这些人有贾诩、司马懿、钟繇、陈群、王朗等大佬，他们曾聚在曹操身边，辛苦打下了三分之二的天下，但此刻却站在曹丕的身后，不希望再唯才是举，到手的香饽饽也不想无偿的授予他人。这违背了曹操成功的经验，毕生的信念。但一方面，还是那句话，不怕神一样的对手，就怕猪一样的队友，曹植一次次的被人抓住把柄，让在表面上力求客观公正的他，实在没有太多的借口了，另一方面年老的他，时日不多的他，为他死后的曹家身家性命计，只能选择妥协。

 　而曹植，就成了曹操妥协的牺牲品。而曹操妥协的牺牲品，绝非曹植一人，而是他死后历朝历代千千万万的中国人。我并不特别喜欢曹操，他凶狠、残暴、多疑、奸诈，不完美。但却发之内心的喜欢他的率真和用人唯才的导向，觉得他开风气之先，是一个

真正的全身心干事业的人。事业要求什么，他就做什么。如果历代的中国人，都心存一念的干事业，以一万人口，广袤土地，又何以能轮回反复，以致近代险些沦落到亡国灭种的地步呢？然而他的继承人曹丕，却不再考虑事业，只以维护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为出发点和落脚点，并以九品中正制度定型下来，不仅造成了此后近500年魏晋南北朝的颓靡，更在思想上毒害了一代代的中国人。致使中国1700余年再也没走出内斗纷扰的怪圈，而鲜有张扬个性、率真展现自我的人。偌大中国，偌长岁月，反反复复，让人痛心不已！

在《新马太福音》上，有一个国王，在他远行前，交给他的两个仆人各一锭金子，说你们去做生意，等我回来，再来见我，国王回来后，一个仆人说，主人，你交给我的1锭金子，我已赚了10倍；而另一个仆人说主人，你给我的1锭金子，我一直包在手巾里存着，我知道这是国王您的关怀和慈爱，我舍不得花它。国王是怎样反应的呢？他赏给了第一个仆人10座城邑，同时把第二个仆人的金子也收回来给了第一个仆人。并且说，凡是少的，就连他所有的也夺回来，凡

是多的，还要给他，叫他多多益善。这个故事后来被人们称为赢家通吃的马太效应，一直以来在西方社会流传。虽然有些不近人情，却让西方逐步的发展强大。然而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具有《新马太福音》这个国王特质和权力的曹操，却放弃了对具有第一个仆人特质的曹植的奖赏，而选择了具有第二个仆人特质的曹丕！